月亮

       我不記得那天是月牙兒還是滿月了。只記得黃昏,天黑了,唯一的光源是臺老電視機,正在放《洛克王國》。但是很靜,靜到我能隱約聽到未出口的哭聲。一片寂靜,不知為什麽,我很悲哀,於是低聲抽泣,然後,月亮出來了。
  我坐在窗臺上看月亮,它似乎也在看我,也是莫名其妙,我「咚——」的跪下了:「求你。讓我媽媽過來吧…」說著跟電視劇學來的狗血臺詞,我亂七八糟又真心實意地祈禱。一開始是媽媽,後來是爸爸,奶奶,爺爺…到最後,我說,來個人吧,誰都行,求你。沒有人來,誰都沒有。我實在沒什麽可說的了,就繼續哭,哭到我的世界沒有目光。
  醒來時燈亮了,奶奶回來了。她給我沖一碗甜水,又把薄被折了一道,將我塞進去,我喜歡這種感覺,高興地亂撲騰,又忽地爬起來,跑到桌上拿了根牙簽。掰的剩一根尖尖,我舉起來給奶奶看,「像不像針?這是我送給媽媽的,她的針上次壞了…你說她什麽時候來接我?」「像,像。」奶奶只答了兩個字就轉身跑出去。
  躺在被窩里,我忽然笑了,轉向窗外看月亮,可能鉆進樹梢了吧,沒有月亮。
……
  沒有月亮。現在想來,它大概是拒絕我了。媽媽那晚是回來了,帶著我不認識的人,之後又走得徹底。爸爸住進很遠的醫院,與我兩年未見。爺爺那天也沒來,很久都沒來,再見他時,我有了小弟弟,爺爺也不是我以前的爺爺。奶奶,她那天本就該回來,無論我向不向月亮祈禱,她都該回家。
  長大後,也就是現在,我常落得與之相通的境地。有幾次也給月亮寫了信,跑出去看,沒有月亮。它常在天上,見證一切悲喜聚散,聆聽所有祈禱與願望,從不伸手,就這樣默默地看。任你怎麽猜它疑它想它,對其抱著希望或懷有惡意,它都不為所動。可能,可能它也身不由己,沒有辦法。
———
  就這段節選來說,這個女孩比我幸福。她的世界有聲響,盡管並不美好。她媽媽對她很好,而且還在她身邊,拉住媽媽的手,她就忘了一切苦處。她媽媽,那麽便宜的紙錢只買了很薄很薄一摞,卻給那孩子買了一些炒栗子。炒栗子我自己買過,很貴很貴。她媽媽也比我的親人幸福多了,有這樣乖這樣好的孩子。而我,一個沒良心的壞東西,他們想要的,我一概不沾,他們避而遠之的,是我本人。聽他們說,我是他們一切苦難的來源,若沒有我,他們的白頭會是鈔票,他們的彎骨會是名望,他們將不再滴下淚水,而是永遠笑容。
  一個人,社會容不下他,家也不要他,似乎沒什麽理由可活,該死了。
      可是,我又沒那麽悲慘。
  我比那個看月牙兒的小女孩幸運。我爸還在世,我能吃飽穿暖,我沒有家徒四壁,所以人們常認為我幸福,唯一值得說說的不幸是我沒了娘。但要我說,幸福和幸運可不是一回事兒。我談我的故事,戲劇性、荒謬可笑的「命運」,他們只看到「我沒有媽媽」,和文中的大家只看到爸爸的病是一樣的。我和那個小孩,也並非不在意媽媽和爸爸,只是有更在意的其他事。
  那位媽媽不自己去當鋪,為什麽?是病了,還是精神狀態不好?她的手為什麽顫抖?我隱約知道,要生變故了,一切「巧合」都是久遠過去埋下的種子長成的果,並非無跡可循,始料不及。
      只是這樣,對一個孩子太殘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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