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冷靜，清醒著迷狂
「他在一個措辭不清的黃昏里具有罕見的說是與不是的堅決與徹底的能力，他在一個虛無主義的沙漠中以峭拔的姿態和鋒利的目光守護著美與良心。」這是王小魯對王開嶺這本《精神明亮的人》的評價。
分享這本書之前，請允許我先恍惚一下，因為我讀過三四個墻面書櫃的書籍，但每每遇到讀書分享，或是好友向我問一個推薦，我似乎都會不假思索地脫口這本書的名字。
它究竟是用什麽震懾住了我？
對，震懾。
一種生來對大自然的無上敬畏。
它是一篇散文集，但更像藏在溫潤文藝的外殼下的鋒利刀鞘，一次次剜開人心底難以得見的深思。
它的首篇講述了「日出」。
這是每一天都會發生的場景，已經在我們的人生中經過了千萬次，沒有什麽特別的。
但他是這麽描述它的。
「『按時看日出，』我被這句話猝然絆倒了。」
「正像分娩絕不重復，日出也絕不重復，他拒絕抄襲和雷同，因為他是藝術，是大自然最寵愛的一副傑作。黎明擁有一天中最純澈，最鮮澤，最讓人激動的光線，那是靈魂最易受孕，最受鼓舞的時刻，也是最讓青春蕩漾，幻念勃發的時刻。」
「透過那橘色晨曦，我觸摸到了一副優美剪影：一個人在給自己的生命舉行升旗！」
這本書開篇就是這一章，於是文字和日出一起，變成一盆潑醒我的水。
是啊，它每天都在發生，但我很少安靜下來去註視它。
我記得有一次，我和朋友約好去黃山起了個大早去看日出，我們蹲在人山人海中，在巨大的歡呼聲里擡起打著哈欠的頭，日出很美，但這一切都是在嘈雜，混亂，擁擠不堪中產生的，當你終於看見和預期一模一樣，準時準點兒升起的太陽，你會突然驚醒，這是早就被設計好了的，早就被導遊門票和遊覽圖計算好了的，謀劃太久，準備太充分，於是看日出本身成為了目的，而它卻無法在你的靈魂里插上旗幟。
迎接晨曦是什麽感覺呢？是人對自然的閱讀，是一場相遇，是讓我們有機會和生命完成的一次對視，是能徹底洗去昨日的黴點的一次洗禮，一種生命哲學和精神美學。
書中還提到了前蘇聯作家巴烏斯托夫斯基在《金薔薇》中引述過一位畫家朋友的話：「冬天，我就上列寧格勒那邊的芬蘭灣去，您知道嗎？那兒有全俄國最好看的霜。」
「最好看的霜」， 最初讀到他時，我驚呆了。因為在我們的生命印象里，從未留意過霜的差別，更無所謂最好看的了。
所以等到秋風乍起的時候，也許我們也可以留意一下最好看的霜，就算我們一生都不會相遇，它也一定靜靜躺在某個遙遠的地方，作為一片神奇的生命風光。
再摘一篇出來談談，我想說說那篇荊軻。
高中時那本薄薄的史記里我們都學過一篇《荊軻刺秦王》，但或許那些文字和那個故事此刻已經被我們漸漸淡忘。
我當時也在那個課堂上昏昏欲睡，或是因為秦王繞柱那一段跟著班上的哄堂大笑鬧騰，直到我翻開這本書，看見了這一篇。
「死士。他的榮譽就是死。
沒有不死的死士。
除了死亡，還有千年的思念和仰望。
那折劍已經變成一柄人格的尺子，喋血只會使那青銅陡增一份英雄的光鎳。」
黃土、皚雪，白草……從易水河到鹹陽宮，每一寸都寫滿了鄉愁和永決，那股無人能代，橫空出世的孤獨，那句「我不去，誰去？」的劍纓豪邁。
哪怕讀完這本書，我仍然是沒有辦法清晰的描述出荊軻這樣的人物的，他站在死亡視角去俯瞰生命命題，我達不到那樣的高度，我只知道，時至今日，我想起荊軻，依稀還能看見黃沙漫天的易水河畔，和泛在心里酸酸軟軟的感動。
我最喜歡的章節，是《人類如何消費星空》。
這篇文章開篇先講了一個事件，2005年北京朝陽區一家新出爐的公司赫然亮一招牌：「大中華區月球大使館」。
這就是我們有段時間熟知的在月亮上買地，300塊錢就能買下一大塊所謂的土地得到一張薄薄的月權證書。
這個事件當時引起了不小的爭議，支持的人覺得月球上的土地既然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那麽個人擁有也無可厚非，反對的人則認為月球屬於全人類，不該進行私人占有。
可是這兩種觀點都基於人類中心論，人類自認為有權把月球當成可支配資源，一會兒說屬於全人類，一會兒說屬於全世界，可是月亮只屬於她自己。
我既不支持一個人的占有，也不支持全人類的占有，在我看來，雙方乃同樣的瘋狂。
於是，他這麽說……
「透過現代人的輕薄裙擺，窺見的恰恰是浪漫的貧困和詩意的潰敗。
在我心目中，「月亮」和「月球」永遠是兩回事。前者為美學名詞，是一文化屬性的概念，乃審美的結果;後者為物性名詞，是一地理屬性的概念，乃實用的結果。當民間開始更多地使用「月球」 而非「月亮」的時候，這說明了什麽?在現代人的精神圖譜中，拜物性和功利性正愈發顯赫。」
人類一直都在消費自然消費星空，我們太習慣把自己放到自然之上的位置，認為這個世界的資源都應該為我們所利用且汲取，這是多麽流氓的思想，人類從來就無法與自然平起平坐，我們所能做的只有謙卑，而不是去消費它。
以後，叫她月亮吧，別叫她月球。
這僅僅是這本書帶給我的冰山一角的震撼，王開嶺太擅長不聲不響地掀起一陣海嘯，以至於我讀到最後，會是說不出話來。
有的時候我會想起我是怎麽遇見它的，是高三轉入新學校最惶恐的期貨那一周，好友送給我的「喬遷禮物」，是我自卑膽怯的青春里的至交好友，是我給自己獨立人格和思考的底氣細胞。
那麽接下里的旅程，我還是會帶著這本書，繼續對我無精打采的生活做出精彩背叛，繼續渴望靈魂的戰栗，繼續做一個精神世界明亮璀璨的清醒的時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