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精神勝利法」
Q:有人說阿Q的「精神勝利法」是我們民族落後的「國民性」的集中體現,也有人說「精神勝利法」是人類擺脫絕望處境的一種常見的精神反應,對此你怎麽看?
A:「精神勝利法」是人類擺脫絕望處境的一種常見的精神反應。
身處絕望困境,人們無法在物質上尋得安慰,便轉而在精神上尋求活下去的出路。當求得腦內的避難所,出於對現實的無奈與抗拒,他們便再也不願走出,直至深陷其中,殊不知此時自己早已成為冰鮮的花,一旦脫離保護便瞬間枯萎、粉碎成灰。
「一只眼睛眨著眼,用謊言填塞大腦來打發時間,另一只眼則以速度奇慢的慢動作眨眼,就像狂犬病毒將自己附在我們的神經節上,把我們變成它的樣子。病毒很兇殘。所有的東西都想活,病毒不過只是又一個例子。」由議題我聯想到了《我想結束這一切》中的臺詞。所有的東西都想活,身為具有求生本能的生物,人們自然也將「精神勝利法」歸入尋求出路的一種方式。或許正是這種求生本能,使人類獨有一種幻想,認為世上總有一種希望能被自己所寄托,從而淩駕於現實和死亡之上而活。面對自己現實中的失敗與苦難,人們拋棄了正視它們的勇氣,通過不切實際的想象,在思想上為其作出看似合理的解釋與自我說服,以此實現對自我的精神慰藉。他們帶著一身流膿的傷口,背負著現實壓在他們身上的重量,在外界壓迫與內在苦痛的夾縫中匍匐,憑借「精神勝利法」,求得心理的平衡。
阿Q,使用「精神勝利法」的代表人物,他因外表上的醜陋而被人嘲弄,又屢次被人貶低、毒打。在外人眼里,他是個供人取笑、可有可無的角色,但在他心里,自己反而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別人打他,他便在心里厘清這是「兒子打了老子」,感嘆「這是什麽世道」;首先開口承認自己是蟲豸,覺得自己是「自輕自賤就第一人」,因此洋洋得意。他脫離苦難的現實,走上了精神的斷臂橋。這在華老栓夫婦身上也有所體現:受封建迷信影響,他們堅信人血饅頭對治病具有奇效。當兒子吃下這一「神藥」,二人就跟著放下心來,在康大叔「包好」的嚷聲中笑。這在醫學發達的今天看來是極其愚昧的,但放眼當時,疾病橫行、良藥難尋,統治階級在民間種下精神麻醉劑,再加上對兒子的愛與擔憂,他們急切地希望他擺脫眼下的處境,精神便也跟著「發了瘋」。再看《狂人日記》:「大哥說爺娘生病,做兒子的須割下一片肉來,煮熟了請他吃,才算好人;母親也沒有說不行。」「割股療親」的愚孝行為被封建社會所推崇,這何嘗又不是集體進行「精神勝利」的表現 ?祥林嫂被嘲笑、被踐踏,於是她攢錢捐門檻,希望以此保全自己的靈魂,獲得精神上的勝利……這些例子在舊中國實在過於常見。
1840年後的中國始終與屈辱二字捆綁。封建統治階級罪惡陰暗,壓榨盤剝百姓之事他們樂此不疲,面對帝國主義侵略者則奉承諂媚,盡顯奴性。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在接連不斷的愚民政策刷洗之下,便自然而然地將「精神勝利法」當做了活命的藥片。這是常態,也是悲劇。我時常覺得社會缺乏某種仁慈,允許並接受他人為命運掙紮的仁慈,這讓人們無法在現實中尋得真實解脫的道路。誠然,「精神勝利法」是人類擺脫絕望處境的一種常見的精神反應,是延續生命的一種形式,但它必不可能長久,因為它的代價是巨大的,在被現實外力打破的瞬間,人們的精神便會陷入無際的黑暗與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