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am my mother』s savage daughter ——女人們的葬禮競技

初讀《葬禮競技會》我幾乎是無法讀下去的。當亞歷山大,赫菲斯提昂都已逝去,那些閃著光芒的遠征時代隨之遠去,政權分崩離析。沒有人喜歡在見過最鼎盛的場面後再看帝國如何毀滅在權力鬥爭之中。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自此那些光榮只會出現在回憶中了。在讀到亞與赫的遺孀雙雙被毒死(而他們盛大婚禮的場面還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巴勾厄斯扶棺為亞送行(我依舊記得那晚為巴勾厄斯在亞臨終前的心聲哭濕了枕頭),我心痛到不能再看。因此將這本書擱置了半年。
直到最近,我才重拾勇氣打開它,並一口氣讀完了。說實話,在一個個爭權者粉墨登場的時候,我很多時候有些跟不上節奏。許多名字非常難記,出場的時間又比較短。我時不時需要往前翻才能想起來這個人是誰。因此,當佩爾狄卡斯被刺殺的時候,我才恍然驚覺這是一場殘酷的權力鬥爭。那個光輝繁榮,所有人都被亞歷山大的能量緊密地綁在一起的時代已不復返。剩下的都是那天堂之火熄滅後的幽幽燭光,或是地上襲來的野火,就算這些地上的火焰再怎麽妄想,野心勃勃,他們沒有能力做到亞曾能做到的。於是只能一個個相繼死去,歸於黑暗的塵土。
如果要給這部作品歸結一個主角,我會認為是歐律狄刻。這一點直到我讀到後半段時才意識到。我真的好愛她。她勇敢,堅毅,野心勃勃,生長在鄉野中卻不負她高貴的家族淵源,能吃苦、作戰、天生便有籠絡人心的本領。她完全有成為一個「大女主」的潛質。就和以前我在許多網絡小說中看到過的一樣,最後成為一個女王。可歷史小說不同於大女主網文。歐律狄刻也不是一個「大女主」,在許多方面她異想天開、幼稚、考慮不足,能力和考慮無法配得上她對於權力的野心。可正是這些不完美,這些失敗打動了我。作者讓她在最高光的時刻展現出了亞的影子,讓她幾次質問「為何我不生而為男子?」在她誌得意滿的時候,再以「亞歷山大的幽靈」擊敗她。她終究只是光明逝去後的那一絲絲火光,卻自以為是新的太陽。可她直到最後的時刻都是高仰著脖頸的。她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失敗者。她敗在她還過於年輕(天吶她馳行在軍前的時候才十六歲),以及沒有理解亞在馬其頓人心中的重量。我是同情且佩服她的。如果她有幸生育一個繼承人,哪怕是私生子,找到一兩位真誠的同盟,也許她也能成為玫瑰戰爭中紅王後那樣的人物。但如書中這樣也好,她一生都是她自己,年輕而堅韌,從未依賴過任何男人,從未向任何人低頭。
奧林匹婭斯是一場風暴。是襲過曠野的火。自《天堂之火》她那旺盛的生命力就跨越文字鋪面而來了。那些異域的香料、蛇、詛咒,那永遠旺盛的火光,酒神女祭司的瘋狂與渴望。她本就是強大的,燃燒著的,因此當她發現亞逐漸成長為她無法控製的樣子,她自然是不甘的。在亞東征時,她一直在為著自己的權力而鬥爭著。並且一直活到了亞死後許久。如此看來,她一定是極聰明的。她懂得要斬草除根,甚至很多時候下手極狠,從第一部做掉腓力的新妃子就能看出。再到後面當機立斷地做掉腓力和歐律狄刻。歐律狄刻在她面前顯然不夠看。她一身黑衣站在兩軍對峙前,然後仿佛有魔力一般地將對方士兵招入己方麾下的場面我極其難忘。而歐律狄刻當時完全沒有意識到奧林匹婭斯的身份自然就是和亞的「幽靈」綁定在一起的。對於她和卡桑德羅斯德對峙,我覺得作者處理的有些過於倉促。但就連她的死也不是被一人所殺,沒有一個人能殺的了她。因著她是風暴、是野火,只有群眾的石刑才能真正讓她死亡。在讀三部曲的時候,我腦中經常出現電影亞歷山大中奧林匹婭斯那一身紅裙坐在白色長袍的男人中的樣子。直到她最後死去,我才呼了一口氣,只要是有她出現的情節,必給我留下一片血紅鮮艷的印象,沒有人能忽視她的存在。
羅克薩妮相比前兩位雖然大多時候如背景板,卻依舊是靈動、野性的。她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的孩子小亞歷山大,像是一個舉著火把的人。她出身「蠻族」,唯一的依靠亞很快死去,獨身在從未去過的他鄉,其心智之堅毅其實自可見。她的聰明果決體現在第一時間毒死亞與赫的遺孀,以免她們所懷的繼承人對她造成威脅。也體現在她對於危險和權力爭奪的敏感。就算她自己沒有很大的力量,她懂得去尋求庇護,比如從歐律狄刻那里逃向奧林匹婭斯。雖然一開始我特別為斯塔苔拉和她的孩子惋惜,但是說實話,我覺得以斯塔苔拉這樣純潔善良的性格,就算不是羅克薩妮、就算她把繼承人生了下來,也很快會死於別的暗殺。羅克薩妮能護得小亞活十三年在我看來是一個偉大的壯舉。同樣,一開始我很不喜歡羅克薩妮,因為她顯得很野蠻、也不是很聰明的樣子,但越到後面我意識到很多事情其實她有自己的考量,只是最後的行動可能並不是最優解。她是很自然、很真實的,我越來越愛她的直白和野性,她那些直接的舉動。她死於毒酒。就好像命運兜兜轉轉,她最初送給斯塔苔拉的那一壺在十三年後又被送還。可憐小亞歷山大死前是最像他父親的時刻,還想著他許多未完成的渴望,可斯塔苔拉的孩子就不會有這樣的發展麽?那個孩子甚至沒有機會被生出來。真的很令人嘆息。
在讀完《葬禮競技會》之後,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從回憶中去窺探過去的輝煌總是最令人心痛的,我心痛於那些將士們為亞再建黃金的座椅,紫色的華蓋,就仿佛他還在。但我更感動於那一個個無所畏懼的燃燒,對於權力的爭取。(這其實應該是有違於作者本意的。能看出她本是想通過亞缺席時的亂象來反襯他的偉大和不可替代。但我卻在這麽一個個普通人中看到了可愛之處)托勒密最後說「認識你自己。我們和別人一樣受製於大自然。」他選擇韜光養晦,這讓他免於和那一個個鬥爭者一樣死於非命。但當那些火燃燒起來的時候,她們還能夠後退麽?為何那天堂之火僅是屬於亞的呢?僅僅是因為女人們並沒有成功的贏得權力就要否認她們的火焰麽?我認為這是一個選擇問題。我不認為托勒密聰明的退避就一定高於那些渴望權力的嘗試。恰恰相反,如果不是這樣的野心與「過度」的嘗試,她們如何能走到歷史的舞臺上?歐律狄刻也許可以嫁給一個普通的馬其頓貴族然後度過傳統的馬其頓女人的一生,但正是因為她選擇了下註、加註,最後戰敗身死,她才能以短暫的生命留在歷史舞臺上。歐律狄刻,奧林匹婭斯,羅克薩妮都做了這樣的選擇,這才能走出這樣的歷史軌跡,燃燒然後消散。那是一種充滿高光的生活方式與生命的綻放。也許過程充滿痛苦與艱辛,但她們有她們的信念。
自歐律狄刻仰著頭叫道「你可以吹噓你殺過一個王後!」到奧林匹婭斯被石塊擊倒,想著「我把天堂之火帶了下來」,再到羅克薩妮在痛苦與彌留之際看見斯塔苔拉的死胎,我一直放著這一首非常喜歡的歌曲。也以此銘記她們:
We are our mother's savage daughters,
The ones who run barefoot,
Cursing sharp stones,
We are our mother's savage daughters,
We will not cut our hair,
We will not lower our voice.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幸獲得天堂的饋贈,但是至少她們點起了自己心中的火焰。這是《葬禮競技會》給我留下的印象,不是亞歷山大天神下凡般的成長與雄姿,不是巴勾厄斯令人心碎的經歷與愛情,是女人們對於權力的渴望——她們同樣可以像男人一樣成為競技會的參與者。
《亞歷山大三部曲》是我今年完整讀完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讓我意識到我真的對歷史小說情有獨鐘。那些歷史背景所帶來的滄桑、殘酷、與厚重感讓我著迷。不執著於小情小愛而更在意一些更加宏大的追求。角色們一個個粉墨登場又一個個隱入歷史洪流。作者用她極其細膩的筆觸勾畫出了一個時代畫卷,寫意山水、精細勾勒那些房間裝飾的細節。在人物刻畫上也匠心獨具,讓我不斷地劃線摘抄,大呼佩服。這該是一個多麽大的工程啊!以及能感受到她對於這段歷史的熱愛,特別是對亞歷山大的愛。有朝一日,會想能寫出這樣的文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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